第(3/3)页 “听我说,克洛德先生,”甘果瓦不知所措地说道,“你要非得坚持这样说,那你可就不对了。你能告诉我吗?我为什么就一定要代替别人去奔赴绞刑架啊?” “那你告诉我,你有什么理由留恋你的生命呢?” “真是可笑,我有成千上万条理由留恋我的生命。” “那你现在给我说说,你的那些理由。” “说就说,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!比如月亮、太阳、空气、天空,等等。我在巴黎还有一大群无赖朋友,尽管他们都是流浪汉,可对我很好;我还要抽时间好好研究巴黎那风光无限的建筑群,再写出几部伟大的作品,还有我那没有完成的诉状,就是控诉巴黎主教和他的水磨的那个诉状。……当然,理由太多了,根本就说不清楚。希腊的哲学家安纳克沙戈拉斯,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:他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欣赏太阳的。而我更是如此,从早到晚我都跟一个天才生活在一起,而那个天才便是我自己。这真得很有趣!” “你的脑袋简直就是一块榆木疙瘩!”克洛德副主教埋怨道,“那好,你现在之所以能这么幸福地生活着,那你想过这一切都是谁给你的吗?是谁让你如今这样自由自在的呼吸新鲜空气?是谁让你这么悠闲地欣赏那些浮雕?这些你都想过吗?要是没有爱斯梅拉达,能有你现在的幸福生活吗?可你现在却能狠下心来,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曾经救你一命的姑娘去死。你真的就这么狠心吗?要知道,这个世界需要她,就跟需要太阳一样。你再看看你,整天不务正业,浑浑噩噩,就像一个低贱的小草那样一无是处。可你却厚着脸皮活在这个世上,难道你就不感到羞愧吗?何况,你的生命都是从她那里偷窃来的!得了吧,甘果瓦先生,你就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吧!真不嫌丢人!……如果你还有一点儿良心的话,那你就发发慈悲,比埃尔先生!她已经为你做好了榜样,现在是你表现大男子气概的时候了。” 副主教如此动情的一番话,也是让犹豫不决的甘果瓦心生感动,最后,甘果瓦表现出一幅难受的样子,好像一个新生儿得了心痛病那样,脸色也变得灰白透青,只见他抹着眼泪说道:“说真的,克洛德先生,你的这番话真感人!……我不得不佩服你,你想出的主意真是绝妙啊!……”甘果瓦停顿了一下,然后又接着说道:“不过也说不定,他们可能不会绞死我的。要知道,就算是订了婚,可也有结不成婚的。那些施刑的人看见我在房间里,穿着女人的打扮,他们肯定会捧腹大笑的。……可如果他们真的打算绞死我呢?哎,被绳子绞死,这种死法和其他死法又有什么区别呢?或者,更确切地说,它与别的死法不同,这样的死法与终生优柔寡断的智者是那么相称。像一位可敬的怀疑论者那样被打上犹疑的烙印,介乎天地之间的吊着死。那是哲学家的死法,也许我此生已经注定要这样死去。至少我曾经精彩地活过一次,就算是死了也已经很了不起。” “这么说,你同意我的方案了?”克洛德副主教打断他的话,问道。 “说到底,死又算得了什么呢?”甘果瓦仍旧十分激动地说道,“从生到死,也就是那极不舒服的一瞬间罢了。有人曾经这样问过梅加洛波利斯的哲学家塞儿西达斯塞儿西达斯:公元前三世纪希腊犬儒学派哲学家。:‘你愿意去死吗?’他这样回答:‘为什么不呢?’何况我死后还能看见那些先辈,像伟大的哲学家毕达哥拉斯毕达哥拉斯:公元前六世纪希腊哲学家和数学家。、历史学家埃加德斯埃加德斯:(公元前540—元前480),希腊历史学家和地理学家。、诗人荷马以及音乐家奥兰普奥兰普:古希腊音乐家。。” “那好!我们一言为定啊!那我们明天见!”副主教一下就抓住了甘果瓦的手,兴奋地说道。 可是,这个动作一下子就把可怜的甘果瓦拉回了现实,他仿佛刚从梦中醒来一样,赶紧说道:“啊!那样绝对不行!我被他们绞死,那是不可能的,太荒谬了,绝不可能,不可能!” “那么就此别过了。”副主教克洛德咬牙切齿地说道,“记住,我还会再来找你的。” “天哪!我可不想让这个魔鬼再来找我。”甘果瓦嘟囔了一句,然后便赶紧追了上去,抓住老师的胳膊,说道,“别急嘛,先生。既然咱们的朋友,那么朋友之间意见不统一,发生一些矛盾,产生一些摩擦,是很正常的事情。您对我的妻子——爱斯梅拉达有兴趣,我丝毫不介意。可是您想出来的这个主意,确实不太靠谱,我根本没有办法办到。听着,先生,我又想出了一个好主意,不但能把爱斯梅拉达救出来,而且我还不用被绞死。您觉得怎么样呢?放着这么一个一举两得的方法您不用,难道您就那么希望我被绞死?” 副主教明显很不耐烦,抓住甘果瓦的衣服,愤怒地说道:“你简直就是信口开河!那你就说说你那两全其美的办法。快点!”甘果瓦先是苦苦思索,然后一个劲儿地用手摸自己的鼻子,这表示他在苦思冥想,最后只听见他自言自语道:“就是这样子!……对,我的那群无赖朋友向来都很关心吉卜赛姑娘,他们应该非常可靠,如果到时让他们突然出现在刑场上,趁着混乱,把姑娘劫走,不就行了吗?对,就在明天晚上……我敢保证,他们巴不得这样干呢!” “说啊,快说呀,你到底有什么更好的办法?”副主教等得不耐烦了,使劲儿摇着甘果瓦的身体说道。 甘果瓦严肃地朝着他说:“放开我!难道你没看见我正在搜肠刮肚地想主意吗?”说完,他又低头沉思了半天,然后便拍着手大小起来,自夸地说道:“天哪!这真是一条绝妙的计策啊!肯定能成功!” “到底是什么办法?快说啊!比埃尔!”很明显,克洛德副主教已经等得不耐烦了,他双眼气势汹汹地盯着甘果瓦。 “请您到这边来,我悄悄地告诉您。哈哈,这绝对是一个毫无破绽的反攻计,它可以为我们化解一切麻烦。上帝可以作证!我真的佩服我自己,我实在是一个天才!”满面笑容的甘果瓦说到这里,顿了一下,又接着说道:“对了,那只小山羊是不是跟爱斯梅拉达在一起啊?” “是的,可那有什么用呢?让魔鬼赶紧把你抓走吧!” “那它是不是也算元凶?也要把它绞死吗?” “我可管不了这些!” “没错的,小山羊加里肯定也会跟她一起被绞死的。那些该死的刽子手最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了,您知道吗?他们上个月还绞死了一头老母猪呢!这样一来,他们不仅可以完成自己的任务,还可以吃到肉。……要绞死我那漂亮的小山羊加里,真残忍!可怜的小山羊加里!” “该死的家伙!还不快点说出你的好主意,净扯一些没用的,什么小山羊,什么加里,这跟我有什么关系。难道你非得要我用棍子撬开你的嘴巴吗?”副主教这个时候已经愤怒到了极点,气急败坏地说道。 “我保证,这绝对是一个天衣无缝的绝妙主意。尊敬的克洛德先生,您听好了……” 于是,甘果瓦神神秘秘地凑到老师的耳朵边上,一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着什么,一边还鬼鬼祟祟地扫视着四周,尽管这个时候街上没有一个人。 很快,甘果瓦说完了,副主教克洛德冲着他点了点头,并紧紧抓住他的手,冷冰冰地说道:“那就这么说定了,明天见。” 甘果瓦也说道:“明天见!尊敬的副主教先生!”说完,两个人便分头走开了。而甘果瓦一边走,一边得意扬扬地说道:“这可真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啊!您真的很了不起,比埃尔·甘果瓦先生!没关系,没有人会说因为人的瘦小就干不成壮举!要知道,燕子和麻雀照样能越过大海!” 二、“你就做你的无赖汉吧!” 克洛德副主教和比埃尔·甘果瓦分手以后,便回到了主教堂。他刚回到主教堂,便看到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“磨坊”若望·孚罗洛·德·梅朗狄诺,自己一直以来最宠爱的弟弟。也许因为等得时间太长了,觉得无聊,若望便在墙上用一根小木炭画了一张哥哥的头像,而且还特意在那张变形的脸上加了一个硕大的鼻子。副主教压根就没有看弟弟若望一眼,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甘果瓦说的那件事情。尽管这个小混蛋那张调皮捣蛋、快乐无比的脸蛋,曾经不知道多少次逗得副主教哈哈大笑,但如今却无力化解这个沉沦、腐朽、发臭的灵魂上面日益增加的黑雾。 “哦,亲爱的哥哥,我来看望您了!”看见哥哥走了过来,若望胆怯地说道。 “还有呢?”副主教连看都没看他一眼,只是冷冷地说道。 “每次您都教导我那么多话,您对我那么好,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就是您了,因此我今天专程来拜访您了!”若望这个机灵的家伙,马上假惺惺地逢迎道。 “还有呢?” “哎,亲爱的哥哥,您以前教导我的话简直就是至理名言:‘若望啊,若望!你一定要努力学习,天天向上啊!你必须学会顺从和听话,不能总是那么叛逆,只有这样才能走上正道。你不要总是逃课,去做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,这样老师和学校都会责罚你的。还有若望,你一定要无比虔诚地崇敬上帝,每天晚上都要去小教堂,唱上一支纯洁的歌,向圣母玛利亚恭敬地表达你的敬仰。’……哎,说实话,您的这些话对我来说真是金玉良言啊!我非常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教诲。” “那又如何?你今天到底想干吗?” “哎,我亲爱的哥哥,我现在不仅非常痛恨以前我那种堕落糜烂的生活,还非常后悔以前我做下的种种缺德的事情,所以今天我专程来向您承认错误。因为我生活中的一些不良习惯,例如有钱的时候就胡吃海喝、铺张浪费、生活放荡,并且不加节制。而且我还要告诉您,我已经被上帝狠狠地处罚过了,我身上现在连一个子儿都没有了。您知道吗?我已经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,甚至连我的枕巾、袜子和衬衣都被我拿来换钱了。上帝对我的惩罚真是够彻底的,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。明亮的蜡烛熄灭了,只剩下可怜的一点蜡烛油芯直熏我的鼻子。您知道吗?就连那些臭婊子都嘲笑我说:‘若望,你饿不死的,你可以天天喝凉水啊!’真是可怜啊,我每天都在为悔恨和债主烦恼。” “说完了吗?” “我现在特别想过一种正常人的生活,以便能让我那堕落的灵魂回归正途。我今天来是诚心诚意向您赎罪祷告的,我要永远告别我以前那种混乱不堪的生活,我要重新做人,并且做个好人,永远不会再干缺德事儿。您教导我的确实对极了,您希望我将来能成为俄当学校的学士和学监,现在想想,这个职务还真挺适合我的。但我现在要告诉您的是,我没有墨水了,我需要拿钱去买!我的鹅毛笔也不能用了,我也需要拿钱去买。不光买这些,我还得买书、买纸!总之,为了开始我的新生活,为了我能够成为俄当学校的学士和学监,我确实需要一笔钱。因此,我希望您能为了我的梦想和新生活,再牺牲一回。此时此刻,我内心充满了悔恨!我以前真是辜负了您对我的期望!但我保证,以后不会了!” “除了这些,你还有别的要求吗?” “我就这些要求,我需要一笔钱。” “抱歉,我一个子儿都没有。” “那好吧,亲爱的哥哥,”副主教的那句话显然没有骗到诡计多端的弟弟,只听见若望语气坚决地说道,“那我也很抱歉,我可以告诉您,有一些人已经在某些方面给我提出了很多可行的建议和计划。您真的不肯给我钱,是吧?……那好,既然你这么绝情,我就去做一名流浪汉好了。”若望说这番话的时候,一副阿雅克斯阿雅克斯:希腊传说中特洛伊战争中的希腊英雄,曾经与奥德修斯争夺战死的阿喀琉斯的武器。的神情,有一些破罐破摔的意思。 尽管若望说了一番如此大逆不道的话,可副主教克洛德仍然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,依旧冷冰冰地说道:“那你就去做你的流浪汉吧!” 若望没有再说什么,只是走到哥哥克洛德面前深深鞠了一躬,便吹着口哨走了。当他刚走到修道院的前庭,也就是哥哥克洛德那间神秘小屋的正下方时,忽然,他听见楼上打开窗子的声音,他抬起头便看见自己的哥哥那张被气得发青的脸孔,就在这时,克洛德说话了:“你给我赶紧滚吧!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钱!记住,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了。”说话的同时,副主教先生从楼上扔下来一个钱包,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若望的头上。然后,便见若望好像一条被骨头砸中的狗一样,又气又恼,捡起钱包,一阵风似的跑了。 第(3/3)页